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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段

  种翠馆良朋仗义销魂院竟夜谈心

  四人同出院中,柳自回去。松、梅复到竹家,入种翠馆坐定。

  竹曰:“我观桂蕊甚是留情于雪香,所作怀古诗末句云,‘张郎何忍听香埋’具有深意。”松曰:“空空留情,也是枉然。”雪香曰:“我非不欲援手,无奈清风两袖。”竹曰:“怜才的心谁独无有,雪香若欲援手,我必玉成其事。雪香曰:“似月香这样才貌,鸨儿必视为奇货,非千金必不轻售,我何能为?”竹曰:“区区数百金尚可为雪香谋。”松曰:“雪香此事决不可行。”雪香曰:“怎不可行?”松曰:“桂蕊虽肯守贞到底,落于青楼妓馆,老伯与伯母必不听同,自行此事。

  若不告而行之,日后不能如愿,将何安顿哩?”雪香曰:“姑且救她出院,日后缓缓图之。若一时势不能听其别字,亦所甘心,决不令其于烟花巷里埋没终身。”松曰:“雪香如此说,不惟情深,亦是义举。我亦当为尽心谋之。”竹曰:“所需费用,我自任之。雪香可急办此事。”三人坐谈一会方散。

  雪香见竹慷慨,遂决意欲救桂蕊出院。一日,复又到销魂院中,桂蕊喜不自胜,曰:“雪香真信人也。”雪香曰:“一见月香姊,欲时时得接清谈,特恨居处甚远,不能源源而来耳。”桂曰:“一与君接,觉精神俱爽。”雪香曰:“闻姊往日遇有过客,俱漠然视之,何幸我梅雪香,得蒙青眼。”桂曰:“骐骥困盐车,负领而上虞坡,见伯乐而长鸣,知其识己也。

  妾虽难比骇骥,君实今之伯乐,故不禁长鸣耳。”雪香笑曰:“虽相赏于化牡骊黄之外,但恨我乏千金。”桂曰:“这却不难。”雪香屡欲言及救桂出院之事,中心惶惑不定,启口辄止。

  二人复纵谈多时,菊婢捧洒食出,对饮欢畅。酒罢,雪香见有棋枰,曰:“月香姊琴诗俱佳,想必棋亦精妙。”桂曰:“略知布局耳。”雪香曰:“肯手谈否?”桂曰:“愿为孙膑学兵法于鬼谷。”雪香笑曰:“只恐逢蒙杀羿耳。”一局未终,不觉日已昏黄。桂曰:“君奔走道途,安心不安,今日可在馆中下榻,作竟夕谈,不必薄言旋归。”雪香见日已暮,恋恋不舍,遂止宿焉。

  少时,高烧银烛,二人复整齐队伍。菊婢将馆门掩上,曰:“做一个关门杀贼,棋过数枰。”桂蕊命菊婢入内办酒。雪香故落一子于地,俯身寻觅,暗将桂蕊金莲一捻,但觉弓鞋贴地,似初长猫头笋儿,不上三寸。雪香心摇魂飞,徜恍莫定。桂若不知,顾谓曰:“不寻口巴。”雪香无心布局,了无伦次。佳笑曰:“君欲‘乱敲棋子落灯花’耶?”菊婢出,收起残局,置酒席上。桂命菊婢新设卧榻,以为雪香息偃之所。菊婢应诺而去。

  饮到杯盘狼藉方散。桂命菊婢收拾残盏先睡,复与雪香对榻清谈。桂曰:“妾有曲衷欲诉,不知郎君肯听否?”雪香曰:“月香姊之言自当洗耳敬听。”桂曰:“妾遭不幸,流落苦海,久欲呼救,未得其人。今春乍遇郎君,便自心折。君亦垂青不弃,情致缠绵。比时欲吐衷情,却因邂逅相逢,恐致冒昧,且竹、柳诸君在座,不便启齿。然而中心拳拳,未尝一日忘也。

  嗣遇暴客,复顶大恩,遂自誓定以此身相报。及君来时,每欲明言,终觉腼腆,是以诗词言谈,时露微意,而君竞置若阁闻,较初来时转似情浅,不知却是何故?”雪香曰:“出院事亦非容易,我自恨力薄,莫克承任,恐口惠而实不至,故不敢认真说起,但含糊过身耳。”桂曰:“即此亦足见君志诚,妾亦料君有高堂不能自主,但当区区微衷,誓不他适,必须委曲求全,救我余生。”雪香曰:“前日我与松翠涛、竹山解谷商议,幸山解谷愿出资相助,我自当为姊援手,不必烦姊叮咛。”桂曰:“松、竹二君真是义重管、鲍,但安素所蓄积,颇有千金,或不致劳竹君相助。”雪香曰:“如此更好。”桂曰:“此情令君父母知否?”雪香曰:“此时不必令知,俟出院后缓缓图之。”桂曰:“妾若得侍郎君,所谓生死而肉骨也。但君年已二九,尚未牵丝,尤宜早为求凰计。”雪香曰:“若得月香姊相伴足矣,又何求焉。”桂曰:“妄出身微贱,得赋小星,平生愿足。君须留意天台。”雪香听到此处,一时把持不定,起榻走至桂蕊床边坐定,执桂手笑曰:“玉笋春葱,秀嫩乃尔。”

  桂低头不语。雪香抱住柳腰,桂亦魂销力软,以手扶雪香肩。

  雪香笑曰:“今日暂借青楼作蓝桥可乎?”桂欲相就,忽转念曰:“行不得也哥哥。”雪香曰:“姊姊,怎么行不得?”桂曰:“哥哥,你放手,我说得你听。”雪香遂释手曰:“请说。”

  桂曰:“青楼妓馆过客甚多,今日一块璞玉被君雕琢,日后何以自明,不如守此完璧候君异日。”雪香喜曰:“足见姊姊贞操。”又曰:“先我故落棋子,捻着弓鞋,姊姊何竟不知?”

  桂以手掩面,曰:“非不知也,此身将欲与君,何惜一足。”

  雪香曰:“莲花可再一现否?”桂不语,以帐蔽面而坐。雪香抬起双钩,置之膝上,摩抚半瞬,曰:“两峰并峙,不盈一握,真爱煞人哩!时已鸡鸣。桂曰:“梅郎请去安歇,彻夜长坐,恐伤玉体。”雪香曰:“姊何爱我之深!”于是就榻解衣而寝,佳亦睡去。

  比及天明,桂呼菊婢起,煨水烹茶以待雪香。桂梳妆已毕,雪香始起,菊婢服事周至。雪香欲辞去,桂留早餐,雪香乃止。

  桂取所画鸳鸯图,请题句。雪香题云:

  一宿便交颈,鸳鸯梦难醒。

  有时相对飞,水面浮双影。

  题毕。挂曰:“聊以持赠。”雪香遂收而怀之。早餐毕,桂复赠以诗曰:从今便可散千忧,自信明珠未暗投。

  乔木将迁出幽谷,巨川欲济得轻舟。

  空含荡妇三年泪,少嫁商人一段愁。

  不遇范公全晚节,西施谁与泛湖游。

  写毕,递与雪香。雪香亦怀之,遂辞去。桂送之曰:“昨晚所言,君须在意。”雪香曰:“我必速作此举,不烦嘱咐。”

  乃出院归。

  第十六段

  隔蓝桥月香莫觏游西冷如玉省亲

  雪香自院中归,书童鹤奴曰:“相公昨晚在哪里去了?太太命小的在松、竹二相公家问,都说是没有来。小的等到半夜,方才关门去睡哩。”雪香曰:“我在柳相公家去了。”鹤奴曰:“哪个柳相公?”雪香曰:“就是从前游春,在贳酒亭会面的。”鹤奴曰:“是的。”雪香入内见母,泠氏曰:“你昨夜哪里去了?竞不回来。”雪香曰:“在柳曲江家。”泠氏曰:“我从没有听见,你有姓柳的朋友。”鹤奴在旁曰:“这柳相公是与竹相公相好的。今年春上,相公同松、竹二相公出去游春,会过一次。”泠氏曰:“既与竹山解谷相好,怎不与他同去。”雪香曰:“是在半路遇见的,他必强邀到家,故未与山解谷同去。”泠氏曰:“今春才会过一面,何便打搅人;家。”

  雪香曰:“他必留饭,饭后天暮不能行,遂宿一宵。”冷氏曰:“以后夜里少坐人家,免得鹤奴候门。”雪香应诺而出。欲急到松,竹家商量桂蕊之事,恐母以日日外出见责,将行复止。

  闷了两日,正欲到松、竹家,不意二子偕来。雪香喜曰:“二兄应念而至,真慰我心也。”松曰:“雪香前夜往哪里去了?”雪香以实告之,竹笑曰:“我亦疑在彼处。”松曰:“桂蕊从不宿客,何独留你,看起来不留客亦是沽名。雪香前夜领略一番,果是未绽海棠否?”雪香曰:“虽是留宿,不过对榻清谈,绝无他事。”松曰:“坐怀不乱,古今没第二个鲁男子。

  雪香虽矢天日,其谁信之?”雪香曰:“不信由你。”竹曰:“一夜清淡,哪有许多话说。”雪香遂将桂蕊之言,一一告知。

  竹曰:“彼所蓄积已有千金,鸨儿纵不贱售,也不为难雪香,可亟图之。”雷香曰:“如千金尚不肯售,奈何?”竹曰:“我前已说过,如费用有缺,我自任之。”松曰:“雪香自可放心,山解谷谅非虚语。”三人谈论一会而散。过了数日,雪香复到销魂院来。鸨儿见连来数次,并无一文烟花费儿,遂将前恩忘了,转生厌弃,答曰:“今日桂姑娘被人家接去,老爷改日来吧。”雪香依然而返。一连去了数次,鸨儿俱架词支吾,不容一见。

  时值天气炎蒸,路不堪行,‘雪香遂有月余末去。’到八月初,残暑已退,清风徐来,冷氏谓雪香曰:“你父自春初游西冷,至今未归,又无音信,不知在何处栖迟,我久欲命汝去寻个消息,因天热未便,汝今可到西冷,接汝父亲回来。”雪香曰:“孩儿正有此意,但老母在家无人看管,必须嘱吒松、竹二兄。”冷氏曰:“这也可得。今日初二,初四是个吉日,便好觅舟起程。”雪香应诺而出,心中念着桂蕊之事未就,遂急到销魂院来。冀图一见。鸨儿终是相阻。雪香调张,复到松家,竹山谷已先在那里。

  雪香曰:“正欲会了翠涛,即会山解谷,不期一齐都会着了,省我走路。”松曰:“雪香何颜色匆遽乃尔?”雪香曰:“初四日将往西冷,接我家严,但家母无人看管,意欲拜托二兄。”松曰:“雪香怎说拜托二字,伯母即我母也,自当事奉殷勤。”雪香曰:“如此则感谢不荆”竹曰:“老伯去西冷数月,雪香定省久疏,此去正是为人子的道理,但桂蕊之事奈何?”雪香默然,竹曰:“桂蕊以身相托,雪香既亲允诺,若谋而不成,岂不是薄幸一流。”雪香曰:“我正为此事挂怀。

  前去数次,鸨儿见阻。今日又去,复不能见,不知鸨儿是何意思?”松曰:“有何意思?此辈眼中只认得阿堵物。雪香去数次,一毫金货没有,故不容相见耳。”雪香曰:“弟欲速成此事,不料屡未得见,以致迟延至今。兹复有此远行,心实委决不下。”松曰:“雪香可放心去,此事我与峡谷必当尽心谋之。”

  雪香曰:“若得二兄仗义,小弟铭感五中,但宜速勿迟,恐其事久生变。”竹曰:“雪香去后,我必与翠涛作速办理。”忽鹤奴至曰:“太太请相公回去。”松曰:“今日暂别,明早我同山谷必来。”雪香辞松、竹归。冷氏曰:“你在哪里去了?

  今日可将行李收拾齐备。”雪香曰:“到翠涛家去了,行李也没有什么收拾。”说罢即到索笑斋去。

  次日,松、竹果来,冷氏闻知,即出相见,谓松、竹曰:“小儿明日往西冷寻他父亲,家下无人,恐有些小事,敢劳二位照应。”松曰:“这是自然,不须伯母吩咐。”冷氏又细问二家近况,松、竹俱说过一番。竹曰:“雪香年已十八了,婚姻之事也须早议为妙。今到西冷,往返数月,今年又过了,倘有可以相对的,伯母亦可作主。”冷氏曰:“近处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还劳二位留心。”松曰:“侄与山解谷自然留心。”

  冷氏曰:“我闻西冷人物秀雅,孩儿此去会见你父,倘有相得人家,定一头亲事回来也好。”松曰:“奇缘作合,也未可料。

  雪香正须留意。”雪香曰:“一切相托,弟自西冷回时,自当登门叩谢。”松曰:“所托的事,俱是义不容辞,但恐有做不到处耳。”冷氏曰:“二位贤侄不须走了,我去办午饭来。”

  竹曰:“叨扰伯母怎好。”冷氏入内去了。松曰:“山谷你怎想到雪香婚姻之事?”竹曰:“为月香留过进步耳。”松曰:“何故?”竹曰:“趁老伯未归时,急将月香废出,诡言有个门户相当人家,为雪香作伐。伯老以我等为实,必然应允。后来完姻时,以月香才貌,哪个大家子女比得上,伯母一见,必更欢喜,益信我言匡妄,这事岂不不知不觉就成全了。”松曰:“是便是,倘伯母已经允诺定聘,老伯回时访查人家,你将何以处之?”竹曰:“我有个疏远戚属。子然孀妇,将月香作彼女儿,亦可遮掩。”松曰:“荒唐事切不可做,山解谷这个主意差了。”雪香曰:“且将月香赎出,再作计较,见机而行,不必预为筹划。但即此一计,已足见山谷为朋友心切。”少时,鹤奴排上筵席,饭后二生辞去。雪香曰:“所托无容多赘,明早弟即行,二兄不必来唱渭城,弟亦不理府作别。”二生既去,雪香入内,冷氏曰:“要请个人背行李才好。”雪香曰:“一直水路,不须带人,多费用度。明早命鹤奴送行李到船里去便了。”

  次早,雪香将月香所赠鸳鸯图及所赠诗,并自己诗稿一并放在行李中,为在舟中消遣。随步遂入内辞母,冷氏曰:“别无多嘱,寻见父亲,作速一齐回来。”雪香应诺,鹤奴送行李上船即回。雪香开船而去。

  梅兰佳话·0·

  第十七段

  遇美人天台无路咏西子古寺造因

  雪香命舟子开船,幸得一帆风送,不日即抵西泠。时鸦背斜阳,已落湖山,舟子将船泊岸。只见岸上一带人家,不过数十所,宇舍却都清雅。雪香欲上岸散步,舟子见西北云起,奔腾而来,谓雪香曰:“梅相公不必上岸,等时有大雨来。”雪香见天色不好,也就不上岸去。忽然风雨大作,彻夜不止,到次早犹然如故。雪香推樯视之,只见浓云匝地,白浪翻天,乃曰:“昔坡公有诗云,‘黑云堆墨尽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恰似今日境况。”因口占一诗云:雨雨风风势未休,行人泛宅住轻舟。

  涛翻高岸吞吴艇,身屈低舱作楚囚。

  满耳声喧言莫辨,一樯罅漏水交流。

  坐眠都觉无情绪,孤负江干客里秋。

  吟毕,即将诗稿拿出,随笔写在稿上。舟子曰:“我从前载个客人,送我一柄白纸扇,请相公写几个字。”雪香遂将前诗写上。

  忽见月香所赠诗及鸳鸯图,触起怀思,愁动颜色。舟子曰:“相公怎么这样愁闷?”雪香曰:“天雨困人,真难消遣。”

  舟子曰:“相公是没有做个客人的,我每常在江湖上走,像这样天气不知遇着多少,似你这样闷法,不闷坏了人?我有一个歌,唱得你听听,也可解闷。”雪香曰:“甚妙。”舟子乃扣舷而歌。

  [川拨掉]花红两岸掩映,牙樯锦缆一帆。风送一帆,风送到桃源,正是武陵二月天。凭谁夸米家船,凭谁夸大乙莲。

  [前腔]南薰拂面,漾得湖光潋滟。一篙撑去、一篱撑去采红莲,莫打鸳鸯交颈眠。看日落大江边,正荷净纳凉天。

  [滴溜子]清波净、清波净,蓝光一片。秋风里、秋风里,又听渔舟唱晚。更月落乌啼夜半,惯作客清眠。不怕钟声乱,正好泊征船,枫林隔岸。

  [前腔]鸣冻雀、鸣冻雀,雪花烂熳。爱冬日、爱冬日,流清未断。且独钓在寒江古岸。又听得鸣榔声,款乃一串。待问榜人呵,何处好扬帆,说到梅花溪畔。

  [尾声]是几时,乘风万里,水连天。准备着,今番破浪,随人愿。做一个罢钓归来,不系船。

  歌毕,曰:“这也是一个客人,阻风扬子江头作的。梅相公,你说好不好?”雪香曰:“有此妙曲,又有此妙音,真可遣闷。”连下了三日雨,忽远岫云归,斜阳影露,舟于欲解缆开船。雪香曰:“今日不走吧,我闷了几日,要上岸去走走。”

  遂闲步岸上,行不数武,见一带围垣,知是人家后院。听得角门一声,雪香回头看时,有青衣女婢,甚是秀雅,偕一绝世美人走出。刚到门首,美人看见雪香,急命婢关门入去。雪香惊讶良久,曰:“吾梅雪香,只道如月香姊容貌天下没第二人,不料这个美人,比月香姊似更胜些,真足令人神往,只是春风半面,赏识未真,奈何?《西厢》云,‘门掩了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正今日之谓矣。”仿捏凝望,直到黄昏,方才上船。闷坐片刻即睡,展转思念,终不安枕。听得岸上鸡鸣,披衣起坐。

  天微明,舟子尚宿睡未醒。雪香即寻到见美人处。至则桃源扃深,杳难问津,不觉如有所失,伫立以待,适有人经过。

  雪香问曰:“贵处是什么地方?”答曰:“西冷。”雪香又问曰:“这所围墙是哪一家?”答曰:“姓贾。”又问曰:“他家有多少人?”答曰:“贾翁夫妇一女一婢,此外没有多人。”

  又问曰:“贾翁叫甚么名字?”答曰:“别字遁翁,不知其名。”说罢那人去了。雪香私心窃喜,以为问得名姓,便好寻计进步,而实不知,贾遁翁即兰瘦翁,所见:美人即幼时所聘之兰猗猗也。遂欲寻个寓处,以为后图。走不上半里远,有个西子庙。雪香入庙,老僧迎至佛堂。茶罢问雪香曰:“高姓?

  “雪香暗思曰:此地既是西冷,想我父亲必离此不远,倘说出真名姓来,传到我父耳中,这贾家事反不便,不如暗寓婚姻之意,改姓秦吧。遂答曰:‘小生姓秦名谐晋,武陵人也。”僧曰:“先生到此何事?”答曰:“投亲不遇耳。”因问僧曰:“敢请禅师法号。”答曰:“法名月鉴。”雪香见庙宇清幽,僧亦不俗,因问曰:“可下一榻否?”月鉴曰:“先生若不嫌弃,尽可任先生择一问房室居祝”雪香称谢,复到船上。舟子曰:“梅相公往哪里去了半天?”雪香曰:“我问土人说,这里就是西冷,已寻得一所庙宇作寓,你与我将行李背上去。”

  舟子遂背行李同到庙中,雪香打发舟于回去,遂收拾房室,安顿行李停当,即到佛堂与老僧月鉴闲话。见塑有西子像,因题一绝云:台筑姑苏国就亡,捧心端的未思量。

  旧恩那比新恩重,不报吴王报越王。

  月鉴见诗甚喜,曰:“秦相公人品清雅,诗复俊逸。老僧得晨夕相接,真是大幸。”遂将诗粘于壁上,曰:“宜以紫纱笼之。”雪香曰:“下里之音能不为大方所笑?勿污此壁,请速去之。”月鉴不可。雪香曰:“近处人家也有骚人选客,时来参遏大师否?”月鉴曰:“老僧负性孤高,礼节疏忽,多不谐俗,惟有姓贾号遁翁者,与作世外良友,时来敝寺坐谈。”

  雪香闻与贾遁翁相好,甚喜。思欲图进步,这和尚可作先容,因问曰:“贾遁翁得与大师友善,想必是清高一流。”月鉴曰:“真是一尘不染。”雪香曰:“不意天下竞有高人,可得一见否?”月鉴曰:“被时来敝寺的,何不可见?且被怜才心甚,如秦相公这样奇才,令彼得见,当不知若何爱慕哩!”雪香闻言,倍加欢喜,但答曰:“小生何才之有!”谈论一会,方散。

  第十八段

  瘦翁喜逢乘龙客雪香得近自芳馆

  兰瘦翁自得艾炙伪书,以为梅氏真个已娶,遂有为女相攸之意。猗猗闻之,愁动颜色。其婢芷馨曰:“梅家已背盟姻,老爷理合为小姐择一坦腹,何故愁闷乃尔?”猗猗曰:“托身为女,真是水上浮萍,飘泊无定,幸而浮于池沼之上,得依清流。不幸而汩于污泥之中,被人践踏,皆不能知。似我茫茫无主,正不知作何归结。”芷馨曰:“月老多情,谅必不乱系人足。以小姐如此才貌,定把赤绳牵一个好郎君。自不令兰艾同岑薰获莫辨。”一日,艾炙见破了梅氏婚姻,自鸣得意,遂复央人向瘦翁说,欲为中屏之眩瘦翁见艾为人,未能免俗,辞之。炙心计已穷,亦不复生妄念。瘦翁遍阅西冷人物,绝无中意,时时为此事挂怀。惟西子庙老僧月鉴与为契合,常来庙中消遣。是日走到庙中,却值雪香外出。月鉴迎至佛堂,坐谈半晌。忽见?壁上雪香题西子绝句,问月鉴曰:“此诗甚佳,是何人所作?”月鉴曰:“近来敝寺富有一位秦相公,系武陵人,甚是秀雅。这诗就是他前日作的。”瘦翁曰:“何不请来一见?”月鉴曰:“彼已出外去了。”瘦翁曰:“几早可回。”月签答以不知。复纵谈了多时,瘦翁辞去,将行谓月鉴曰:“烦对那姓秦的说,明日不要出去,我定来会他一会。”月鉴应诺。

  瘦翁既去,雪香回寺。月鉴曰:“老僧契友贾遁翁见相公题壁绝句,大为叹赏,明日定来会你。”雪香喜不自胜,乃曰:“明日静候此翁。”入夜独坐自思,曰:这贾遁翁见我题壁诗句,便觉留情。倘若明日睹面,必更加欢喜,或者将他女儿招我快婿。那时我梅雪香,正不知天壤间复有何乐。想到此处,不禁手舞足蹈,忽又转念曰:倘他女儿是个有婿罗敷,我这番心计岂不又空费了。又曰:不管他有婿无婿,且访个的确消息再作计较。若是这一颗明珠,早被他人赏识,那是我梅雪香无缘,只好空白惆张而已。若犹未也,我梅雪香今生不能与他作头莲,则当披发入山,誓不向人间再寻并蒂。如是左思右想,一夜无眠。

  次日,兰瘦翁果来,梅雪香见瘦翁古貌清癯,超然尘外,早心异之。瘦翁见雪香,玉貌珊珊,丰神绝世,亦暗地称奇。

  笑谓月鉴曰:此即所谓秦君耶?昨钦妙句,今接光仪,何幸如之!”雪香曰:“小生初到上方,早闻月鉴大师道及贾翁品望,每欲一接清谈,未得其便,今日何啻三生。”瘦翁曰:“昨日问及月鉴,知君为武陵人,贵乡桃源,自古被称为仙境。君殆灵秀所钟,致令老眼一见,几疑为天上人。”雪香曰:“贾翁如此过誉,真令惭愧愈增。”瘦翁又细询伐阅,雪香俱假词以对。瘦翁曰:“想必琴瑟在御,定传二美。”雪香曰:“东床未设,尚无有坦腹处。”瘦翁曰:“以君才貌,何竟无欲得为快婿者。”雪香曰:“小生着眼太高,不肯降格相求,是以迁延未遂。”瘦翁一闻此言,因思女儿猗猗,若得此人为配,洵称佳偶。遂欲面试其才,乃出白扇一柄,请题诗句。雪香曰:“既乏李、杜之文,又无钟、王之笔,何敢乱书薄葵,致贻笑柄。”瘦翁曰:“一见恍若平生,不必作此俗套。”雪香请题,即指廊外雁来红为题。雪香不待思索,援笔立成一绝,题于扇上。

  叶叶枝枝七尺珊,雁催红上碧栏干。

  想从塞外风尘里,带得秋光与佛看。

  瘦翁曰:“恰是雁来红,恰是寺观雁来红。不待七步即成佳作,非才思敏妙,不能若此。且字挟风霜,神清骨秀,已入右军之室,能不令人拜服。”雪香曰:“贾翁如此抬举,何以克当。”月鉴曰:“遁翁老友从不肯奉承人,今日夸美秦相公,实非虚语。”三人谈至日暮方散。

  瘦翁归,语夫人池氏曰:“今日为女儿觅得一快婿。”池氏曰:“是哪家?”瘦翁曰:“是武陵人,姓秦名谐晋,别字雪香,年不过十七八,貌胜潘安,才如李白。今日我欲面试其才,即面作诗题于扇上,你拿去看看。”池氏见诗亦喜,因问曰:“不知他家声如何?”瘦翁曰:“我已问过,彼系桃源望族。”池氏又问曰:“知他已定亲否?”瘦翁曰:“尚未。”

  池氏曰:“女儿衡诗最刻,我将这把扇与她看看,不知她如何说?”瘦翁曰:“亦可。”池氏遂走到自芳馆,将扇递与猗猗,曰:“这是你父在西子庙,遇见一个姓秦的题的诗。孩儿你看好否?”那自芳馆是猗猗读书处,卧室亦在其中。

  猗猗题额云“梦瑞。”对联云:“溪头雨过秋仍瘦,池畔风来夏亦清。”是日,见母持扇与之,猗猗将诗一看,问曰:“这姓秦的必定不是西冷人。”池氏曰:“何以知之?”猗猗曰:“西冷没有这样才子。”池氏曰:“是武陵人,才貌双绝。

  你父亲一见甚是喜,故把扇子请他题诗。”猗猗曰:“洵未易才。”池氏出,猗猗谓芷馨曰:“前久雨初晴,我与你偶启后户,见一书生,貌胜子都,或者就是此人。”芷馨曰:“我前日见那书生,亦疑不是西冷人。”猪狩曰:“若这提诗的就是那人,真可谓才貌双绝。”芷馨曰:“只可惜是异乡人。”二人叹息一会而罢。

  池氏既出,谓瘦翁曰:“猗猗孩儿亦取这诗。”瘦翁曰:“此时与他初会,姻亲之事未便遽提,我欲接到我家居住,缓缓央人为媒,言及此事。”池氏曰:“理合如此,只是接到家里,在何处安置他哩。”瘦翁曰:“自芳馆北颇可。”池氏曰:“自芳馆北与女儿卧室相近,大有不便。”瘦翁曰:“中间筑一道路,隔断南北可也。”池氏曰:“如此方好。”乃鸠工筑墙,工竣,遂请雪香到自芳馆北居祝第十九段山谷出金见桂蕊山岚泛宅到西冷桂蕊自与雪香别后,日日望出院信息,却数月不见雪香来院,心甚惶惑,忧思过度,染病在床,日就清减。菊婢时时劝慰,终莫能释,自叹曰:“我观梅郎,原不是负心的人,故以此身相托,不料一经允诺,反致雁杏鱼沉,是何缘故?岂妾命太薄,不负心人亦负心耶。以梅郎义重情深,尚且负心若此。

  这茫茫大海中,我更向何人呼救。刻下留此残喘,亦惟冀梅郎一见,倘竞弃之如遗,则有死而已。”桂蕊如此着想,时时九转肠回,真个望得眼穿,想得心窄。一日,闻松、竹至,自思曰:梅郎胡为不来?欲起身迎之,觉脚软头眩,不能起行,遂命菊婢出迎。松、竹问菊婢曰:“桂姑娘哩?”菊婢曰:“因望梅老爷不至,病不能起。”松、竹遂走到卧室中,见桂蕊瘦似麻秸。竹曰’:“月香姊竟如此消瘦了。这是雪香负姊,我负雪香。”桂曰:“病不能起,望恕失迎之罪。”松曰:“月香姊何必拘形迹。”桂曰:“妾奄奄待毙,二君若再迟几日来,恐妾已登鬼录,无复相见。”竹曰:“月香姊病根我已寻着,只是心要放宽些。”桂曰:“梅君何以不来?”竹曰:“雪香自与姊别后,即以姊相托之事,与我及翠涛商量停当。越数日,即来院中,欲与姊说知,不意鸨儿支词说姊被人家接去,并诳以改日再来,致便雪香空走一回。嗣后连来数次,鸨儿俱不容见,雪香深为怅然。适值苦热,行路不堪,雪香畏热,亦有个月余未至。及残暑初退,正欲来时,又奉母命,令到西冷省亲。

  雪香恐姊悬望,急到院中,欲说明前事,且话暂别,以安姊心。

  无奈鸨儿终不容见,雪香焦思难遣,却奉母命不敢迟延,遂重以姊事托我与翠涛料理,自己觅舟向西冷去。”桂曰:“我不知其中有许多委曲,错怪梅君负心,原来奉母命到西泠去了,这也是正理。”松曰:“这鸨儿真是可恶,自雪香去后,我与山解谷来了两次,鸨儿也是支吾其词。”竹曰:“前日,翠涛欲责鸨儿,我恐此事张扬,是以中止。”桂曰:“烦二君费心,这天高地厚之恩,只好来生犬马以报。”松曰:“为雪香尽心,是我与山谷分内事,何云报乎!”桂曰:“今日何幸得见二君。”

  竹曰:“我与翠涛窥鸨儿不容见姊之心,必是为金赀起见。今日具数十金来,故得一见耳。”桂曰:“梅君既到西冷去了,这出院之事全仗二君。”竹曰:“正为此事而来。”桂蕊闻之甚喜,病势顿减几分,坐起来问曰:“二君作何安顿?”松曰:“不瞒月香姊说,雪香世守清贫,原无半点金赀,我亦爱莫能助,惟山解谷稍可为力,但千金重酬,山解谷亦难以应命。

  今日特来相商,月香姊可先问鸦儿要金多少?然后好去办理,庶不致作事荒唐。”桂曰:“足见二君诚实。那鸨儿虽欲重价,大抵不过千金。妾有私蓄,颇足此数,改日二君可带两个跟随人役,将金拿了出去,以便事成之日,好交鸨儿,或不劳竹君出货相助,但妾望出院真如望岁。二君速为引手,则感恩靡荆”松、竹遂以五日为期,定约而去。

  不料桂蕊之言,却被鸨儿窃听,因思:桂蕊在院中不肯宿客,又时时长病留在院里,也是无益,不如卖得几两银子,倒还爽快。

  只是卖得这姓松姓竹的,他既说有私积千金,教松、竹拿了出去,我纵卖得千金,岂不暗失干金。不如卖得别人,以她那样姿色,不愁无干金之价,而她所私积,亦无人背地拿去,梅兰佳话·0·岂不也是我的?是这样,却比卖得松、竹更强得一倍价。主意既定,乃暗命小厮去访买主。时有巨商林某,正欲纳妾,亦素闻桂蕊才貌,听得院中欲卖,甚喜,遂亲向鸨儿言价。鸨儿曰:“非千金不可。”林某即允以千金。次日,即交金接人。鸨儿曰:“可诡言是姓竹的赎她出去,不然恐怕她不肯。”林某依言,鸨儿假谓桂蕊曰:“前日来的竹爷,替你以千金赎身,说是千金已交得你去了,你可将金付出,即乘舆去。”桂蕊甚喜,遂将私积千金交付鸨儿。盖因出院心切,故不疑其为诈。因谓鸨儿曰:“这菊婢是我买的,我当带去。”鸨儿曰:“竹者爷来人,并未言及菊婢,除非她再出得几两银子方可。”桂蕊曰:“亦将银交得我了。”遂取银百金,付与鸨儿。鸨儿明知是桂蕊私积所剩之金,欲待不允,恐泄漏机关,桂必寻死觅活,事反不成,只得允诺。桂遂收拾妆奁同菊婢出院,乘轿而去。

  行了数里,即上船行。桂蕊问曰:“我闻竹家相去不过十里之遥,并无水路,今乘船去何地?”役夫诡言竹另有别墅居住,不到家里去的。桂陡起疑心,暗思曰:既是竹家接我,竹君如何不来。

  回头忽见林某在船,问曰:“这位客人从未识面,请问姓甚么?”林某笑而不答。桂蕊心下明白,是为鸨儿所嫌,因曰:“我已知道了,但事既至此,何不明言?”林某曰:“不瞒姑娘说,我久闻姑娘才貌,故不惜千金赎你出来,于今你是我家的人了。”桂曰:“家里离此多远?”林某曰:“水路百十余里。”桂曰:“今日可到否?”林某曰:“起身得迟,恐不能到哩。”桂蕊故作笑容曰:“今日才离苦海,得见天日。”行了数十里,日已黄昏。林某命舟子泊船近岸,明日再行。

  时至三更,舟中人尽睡熟。桂蕊思念雪香,泪落如雨,曰:“今生不能报答梅郎,只好来生作犬马吧。谁想我桂月香,出院之日,即是致命之日。”遂悄悄出舱,自投水中,随浪沉浮十余里,被一姓山名岚者救到船上。这山岚原系西冷人,在罗浮作贾多年,夫妇俱七十余,并无子女。因年老无依,仍回西冷。是早天色微明,正欲开船,忽见桂蕊浮水而至,急救上船。

  见佳蕊姿容可爱,以为义女。桂蕊闻是西泠人,因思梅郎亦在彼处,正好访问消息,遂欣然从之而去。比及林某早起,命人到处寻觅,已杏无踪迹矣。

  第二十段

  梅雪香静夜听琴兰香谷重阳联句

  梅雪香自搬到自芳馆北,每欲一见猗猗,无奈相隔一墙,真是银河修阻。且喜墙不甚高,站在几上,可以窥见院南。时常移几在墙边窥探,却亦玉容深锁。住了上十日,无计可施。

  时值八月晦夕,雪香孤寂无聊,坐到三更,偶出户外,见自芳馆灯影斜射墙头。曰:“小姐犹然未睡耶?”遂移几到墙边窥探,隐隐听有声音。雪香悄悄攀条逾墙,近宙窃听。芷馨谓猗猗曰:“今早老爷对太太说,要把小姐许字秦相公,小姐你说好不好?”猗猗曰:“正馨你怎如此胡言?”芷馨曰:“是我亲耳听见的。小姐若是遂得这段姻缘,倒是天生就一双美人哩!

  只有太太尚在两可之间。”猗猗问:“太大怎样?”芷馨曰:“太太也爱这秦相公,但嫌他是远处人,意思还想在西冷选个才郎。若实没有中意的,方许秦相公坦腹。”猗猗曰:“孟耀德遇梁伯鸾,虽远亦近;谢道韫逢王凝之,虽近亦远。只分怨偶与佳偶,何论路远与路近耶?”芷馨曰:“我也是这样想哩。”猗猗见壁上琴,因曰:“此琴自秦生在馆北住后,未曾一弹,不觉就有微尘在上。”芷馨试去尘垢曰:“小姐今夜何不谱一曲儿?”猗猗曰:“恐秦生听见。”芷馨曰:“他一人孤零,想必多时睡去,此刻怕不在黑甜乡里作好生涯,哪复得闻小姐丝桐妙韵。”猗猗遂焚香操琴。琴罢,猗猗谓芷馨曰:“夜已深矣,可睡去。”雪香急转身,攀条逾墙而过。芷馨随猗猗出户,见墙边树梢隐隐微动。猗猗曰:“莫有人在墙外窃听?”芷馨曰:“这早晚尚有何人?”同关门睡去。

  雪香归到房中,喜不自胜,曰:今夜不知醒里梦里,前睹其貌,如为再世杨妃。今闻其琴,又是知音卓女,音律既佳,吟咏必妙。如此有貌有才,我梅雪香怎禁魂飞魄散。幸得她的父亲,已有馆甥之意,真是奇缘作合。但阿母犹在两可之间,万一其中有变,我不竟是空到天台。沉思良久,又曰:听那婢与小姐之言,亦是留意于我,且慢寻个进步,与她作文字交,缓缓叙及婚姻,使她心定,亦可成得一半工夫。主意既定,遂每夜隔墙窥探,总不闻声息,亦不见芷馨出户。雪香叹曰:“何相见之难如此。”至九月初八,月鉴邀瘦翁去游西湖,瘦翁见雪香,欲与同去。雪香心念猗猗,托疾不往。瘦翁曰:“秦君既有微恙,亦不相强,但西湖之游三五日方返,不能相陪奈何?”雪香曰:“贾翁何必拘形迹。”瘦翁命童儿畹奴曰:“你服事秦相公,须要尽心。”畹奴应诺。瘦翁遂同月鉴游西湖去。

  次日初九,乃是重阳佳节。猗猗命芷馨置酒自芳馆,以作登高之会。池氏亦命畹奴送酒雪香。雪香谓畹奴曰:“你家里有事,不必来伺候我。”畹奴遂出。池氏到自芳馆与猗猗同饮,雪香闻有嬉笑声,急移几墙边,于竹林密处窥之。那猗猗坐正向外,雪香饱看一回,自思曰:前于启后户时见之,不过只一转瞬。即那夜隔窗窥之,亦不甚真。今日看个十分饱,越觉得人间无,天上亦不多有。只怕我梅雪香没这大福分得亲玉体哩!少时,池氏出帘谓猗猗曰:“墙外有客居住,你们说话要放检点些,不宜高声。”猗猗曰:“孩儿知道。”遂送池氏出馆。池氏既去,芷馨谓猗猗曰:“今日重九高宴,无诗以纪之可乎?小姐曷做几首?”猗猗曰:“我与你联句吧。”芷馨曰:“婢学夫人,终欠大方。且小姐能出口成诗,我怎么赶得上。”猗猗曰:“又没有刻烛击钵,迟些也无妨事。”芷馨曰:“小姐做起韵。”萧瑟起秋风,佳节届重九。(猗猗)佩萸始何时,登高从古有。(芷馨)正合开华筵,借以祝寿母。(猗猗)芷馨曰:“今日太太同来宴会,小姐借以祝寿母之句,恰是今日情景,不得移到别处,可谓语不泛设。”猗猗曰:“不必说好说歹,你且续来。”芷馨复联云:敬上菊花杯,共倾桑落酒。

   (芷馨)乐事可赏心,新诗复在口。(猗猗)不碍催租来,果能题糕否?(芷馨)我本长吟人,尔亦志形友。(猗猗)芷馨沉吟一会,曰:“才尽矣。”雪香在墙外联二句云:落帽客何为,循墙立已久。

  猗猗闻之,惊走向里面去。雪香曰:“赌句联吟真是快事,何为见拒乃尔。”欲呼芷馨与语,芷馨亦入内去了。雪香回到房中,自悔曰:真不该如此孟浪,假若她向母说,我在墙外看她,这里便住不稳了。又转念曰:那小姐断不如此薄情,且待那婢出来时,我定要与她说话。少时畹奴送午饭入。雪香问曰:“你家有个婢子,叫甚么?”畹奴曰:“叫芷馨。”说罢即去。

  第二十一段

  梅雪香自呈诗稿自芳馆细费评论

  猗猗见雪香在墙外联吟,急回房中,谓芷馨曰:“不知秦生是几早就在隔墙窥探的,我们今日被他看个饱,真是惭愧。”

  芷馨曰:“小姐如花似玉,怕他看不成。”猗猗曰:“成甚么样子!”芷馨曰:“幸得我与小姐不曾说些甚么,若有一句戏话被他听见,却是怎好。”忽畹奴至,谓芷馨曰:“太太唤你去。”猗猗曰:“这事不必对太太说,从后放检点些就是。”芷馨曰:“晓得的。”说罢同畹奴去。猗猗自叹曰:如秦生这样才貌,与他作个并头莲,真是人生乐事。不知老母是何意见,偏嫌他是远方人,倒令我难乎为情。少时,芷馨至,见猗猗若有所思,曰:“小姐似有愁肠,却是为何?”猗猗曰:“偶然不快耳。”芷馨微会其意,也不再问。

  次日晨起,猗猗晓妆毕,谓芷馨曰:“去把菊花折几朵来戴。”芷馨曰:“我不折。那菊花在太湖石边,要上山子上去折,恐秦生看见哩。”猗猗曰:“去折几朵快来就是。”芷馨走上假山,倚着太湖石畔,将欲折花,已被雪香看见,急呼曰:“芷馨姊,小生有句话对你说,烦你暂停一步。”芷馨闻言,略折数朵,急走进自芳馆,到卧室妆台下,对猗猗说:“泰生唤己。那生云,有话说。是我不顾,急走进来了。”猗猗闻之,亦不做声,但曰:“该拣几朵好的摘来。”芷馨曰:“那生要与我说话,我就走了,何能够选好的。”猗猗云:“明日再折吧。”到第二日,猗猗又命芷馨,曰:“今日选好菊花折几朵来。”芷馨复去。雪香又呼曰:“芷馨姊,昨日小生有话说,你何不屑与语。今日请暂停一步。”芷馨见雪香丰姿秀美,久生怜爱,与之对语,心非不欲,特恐小姐见责,故尔急避。却自己告诉小姐,不料小姐无语,复命再来折花。因想到小姐必有意思,我又何妨与他说话,遂立住脚,答曰:“秦相公有话,但说无妨,只是非礼之言切不可出诸口。”雪香曰:“小生岂敢以非礼之言污姊清听。昨闻小姐与姊联句,知俱属柳絮之才。小生有拙稿一卷,本当即就正于姊,但区区之意更欲取法乎上,烦姊带呈小姐,祈为删改指示,则惠我良多。”芷馨曰:“我家小姐论诗最刻,自汉魏六朝以迄唐宋元明流传诗句,类皆大家名士。

  然自小姐观之,犹且不无遗议。相公果是压倒元白手段,方可邀得月旦一评。若只有寻常技量,切莫向班门弄斧,令贻笑红闺,挫你吟坛锐气。”雪香曰:“小生原欲虚心请教,故不敢藏拙耳。祈芷馨姊为我带去。”芷馨曰:“相公将诗稿拿来,我替你带去。”雪香走回房中,拿出诗稿一卷递于芷馨曰:“小姐若有甚议论,还望芷馨姊指教。”芷馨应诺而去。到自芳馆对猗猗云:“小姐今日命我折花,那秦生又云有话说,我嫌他两次相呼,因问有何言语,他却也无别话,有诗稿一卷,欲就正小姐。我初不肯带来,他恳求再三,我与他带来了。小姐你且看看。”猗猗将诗放在案头,缓缓翻阅,乍惊曰:“这生怎么字雪香?”谓芷馨日:“他叫什么名讳?”芷馨曰:“从前与老爷写的扇子上,有名字。小姐就忘记了。”猗猗曰:“那时一欣赏他好诗好字,不觉大意了哩!”芷馨曰:“我听见老爷向太太说,那生姓秦,名谐晋。”猗猗曰:“谐晋二字与雪香二字义不相涉,何以取雪香为字。”芷馨曰:“是外字也有之。

  小姐何故着惊?”猗猗曰:“不是我着惊,往年闻老爷说,罗浮梅氏名如玉,字雪香。今见这生亦字雪香,故触动了。”

  芷馨曰:“同字何足为奇。”猗猗亦以为然,坦然不疑。复将诗细看,见在桃、李妓筵填的《满江红》一阕中,二语云:“座有东怜情不适,世无西子难夸美。”因曰:“这生眼孔甚高,定是情不妄动者。”芷馨曰:“我常见小姐的眼孔,亦与这生眼孔一样高法。”猗猗曰:“你胡说,怎么将我与这生并论起来。”又看到贳酒亭诗句,曰:“赵师雄遇美人处,是在罗浮梅花村,这生系武陵人,怎到罗浮去过。”芷馨曰:“男儿桑弧蓬,矢志在四方。这生到我西冷来得,难道到罗浮去不得!”猗猗亦不介意。又看到在销魂院咏牡丹诗,及桂蕊和的诗,乃曰:“这生眼孔甚高,却也留情这个女子。”又曰:“这女子诗才清雅,想必颜色亦佳,无怪这生留情的。”复阅桂蕊所和牡丹诗,曰:“颔联下旬云,’谁怜一叶任飘流’,却似青楼妓女所作。以如此美才流落妓馆,殊可惜也。”又将雪香牡丹诗细玩几回。曰:“这生情不妄动,却又是个多情种乎!”

  芷馨曰:“天下之易于动情者,必非深于情者也,惟其情不妄动,是以一往情深。”猗猗曰:“芷馨此论最确。”复将诗翻阅,见桂蕊七古一篇,叹曰:“从古自今未闻有流落青楼,犹能抱璞者。这妓女真是太奇,秦生留情于她,本来不错。”芷馨曰:“小姐何以见得,犹是未雕之璞。”猗猗曰:“如所云,‘我本名园清洁侣,琼枝珍重倚栏干。’不是证据吗?”芷馨曰:“不过是如此说,未必果能全节保贞。”猗猗曰:“‘缘悭失足烟花队,那肯留情还献媚。歌扇舞衫依尽抛,生平不惯筝琶事。这四句更说明了妓馆接客,不仅留情、献媚,歌舞、筝琶等事。这妓曰‘那肯’,曰‘尽抛’,曰‘不惯’,是并此等事,且不屑为遑问其他,况后又云‘相如有意结丝桐,空向巫阳求暮雨。’非能保节之明证钦?”芷馨笑曰:“小姐,我只说妓馆中不过留情献媚,歌舞筝琶等事。今小姐说,不仅此等事敢问,除这些事外,还有何事?”猗猗曰:“你偏来难我,你说还有什么事,就是什么事!”芷馨曰:“我实不知。”

  猗猗曰:“不知就罢了。”又将七古细阅一回,叹曰:“艳丽悲凉,真是闺中之秀。何红颜薄命乃尔。”芷馨曰:“若得这样有才女子和小姐朝夕唱和,倒是一桩快事。”猗猗曰:“如这个女子的才,天下诚恐无二。”芷馨曰“未必能及小姐。”

  猗猗曰:“我亦不能出乎其右。”畹奴至曰:“饭熟了,请小姐吃饭去。”猗猗遂将雪香诗稿藏在箧笥中,同芷馨出。

  第二十二段

  兰瘦翁西湖返棹梅雪香北舍挥毫

  雪香将那些诗递与芷馨,回到房中,自思曰:“假若那小姐看重我的诗词;与我作文字交,使我朝夕得近玉人,岂不大幸。《西厢》云,‘这是一道会亲的符。’我这诗稿难道不可作符耶?次早,芷馨复折菊花,雪香呼曰:“芷馨姊,小生的诗小姐看否?”芷馨曰:“也略看些。”雪香曰:“小姐如何评论?”芷馨曰:“小姐说,孺子可教。”雪香曰:“既可教,烦你对小姐说,设一绛帐,小生愿作门生。”芷馨曰:“我小姐说,要出题考你,恐你才思迟钝,是以中止哩!”雪香曰:“非是小生夸口,不瞒芷馨姊说,我的诗才倚马可试万言叉手,不须七步。请你小姐考一考看。”芷馨曰:“你可预办四宝,我去请小姐出题。”说罢,折了几朵菊花遂去,谓猗猗曰:“秦生对我夸口说,他诗才倚马可待,小姐曷出几个题考他一考。”猗猗曰:“这生才情本大,怎能考倒他。”芷馨曰:“古人云,‘吟成五个字,捻断数茎须’。是无敏捷之才故也。这生虽是大才,未必定是捷才。小姐曷试其才之敏钝乎?”猗猗依言,遂出题将纸封好,命芷馨递过墙去。忽瘦翁游西湖归,即来见雪香,曰:“这几日失陪了,君贵恙愈否?”雪香曰:“已愈矣。贾翁与月鉴作此胜游,到处皆有题咏否?”瘦翁曰:“负性疏慵,绝无题咏。秦君若是兴到的时节,将游西湖诗作几首。”雪香曰:“一时不能遽作,改日自当呈正。”瘦翁曰:“随君几时作成。”遂历叙西湖胜境,直谈到禁鼓二更后方散。

  梅兰佳话·0·

  芷馨屡在隔墙窥探,见瘦翁总无去意,心甚烦恼。等到二更已尽,听得隔墙绝无声息,遂走到墙边审视一番,见瘦翁已去,复入自芳馆谓猗猗曰:“老爷已出去了,我将诗题送与那生去。”猗猗曰:“夜深了,明日送去吧。”芷馨曰:“明日恐怕老爷又在那里缠扰,不如今夜送去倒稳便些。”猗猗曰:“你送去,叫他快做就拿来哩。”芷馨应诺而去。走到墙边呼曰:“秦相公,秦相公拿诗题去。”雪香闻呼即出,曰:“芷馨姊,你家小姐一个诗题也出不出来,竟出了这一天?”芷馨曰:“老爷在你那里谈了半日,不便送来。这时候老爷去了,你拿题去做。”雪香遂移几到墙边,谓芷馨曰:“既欲考我,必当面试。小姐既不亲来,你也可作个监试官。请过墙来,当面看我作诗。”芷馨曰:“我不过去,恐有瓜李之嫌。”雪香曰:“何作此迂腐语,我与你作文字交,原无他意。如有他意,有如白敫日。”芷馨曰:“恐小姐见责。”雪香曰:“小姐必不责你。若是见责,我当负荆。”芷馨原爱怜雪香,口虽如此说,心里亦想过墙走走,遂攀住梧枝,足踏太湖石,以一足踏墙上,曰:“这怎么下去哩!”雪香曰:“我站在几上扶你。”芷馨曰:“不要你扶,你走开些。”雪香遂立在一边,芷馨终不得下。

  雪香曰:“说是要扶一把。”芷馨遂以手扶雪香肩上,雪香两手将芷馨抱过墙来。只觉软玉温香,引得魂飞魄散,但恐惊动了她,以后不肯为小姐通消息,遂复拴定心猿,锁住意马,同到门前。芷馨不肯进去,雪香也不强勉她,独到灯前,将题一看,乃是一首诗,诗云:满城风雨近重阳,五首凭君衍此句。

  东篱烂熳发秋容,更作一篇菊花赋。

  果能随意任挥毫,方许八叉与七步。

  刻烛寸余若末成,罚酒请依金谷数。

  雪香笑曰:“不得于诗,便得于酒,亦是快事。”芷馨曰:“你休脚踏两边船,快做得我拿走。”雪香欲做,芷馨曰:“还须刻烛为度。”雪香遂刻烛一寸,援笔成诗。

  满城风雨近重阳,飒飒秋声入耳忙。

  人盼令辰开美宴,天先佳节蕴晴光。

  梧桐经洗寒逾碧,桔柚时摇影亦黄。

  预想九仙传盛会,祝他云气散横塘。

  芷馨曰:“‘人盼今辰开美宴’这一句,是因前日小姐在自芳馆设宴而作,可谓语无泛设。且盼字用得好,恰是近重用不是重阳。‘天先佳节蕴晴光’这一句,更是聪明语哩!”雪香曰:“诗未做完,房师已取中了,想必大宗师必定拔龋”芷馨曰:“我今日必要收你这个门生。”雪香曰:“我且拜在你门下。”芷馨曰:“快些做吧。”雪香复挥而就。

  云水空蒙遍大荒,满城风雨近重阳。

  乱飘林叶侵阶冷,暗送秋花入座香。

  百尺楼台增飒爽,万家烟火尽苍茫。

  岭枫堤柳溪头蓼,并作丹青画意凉。

  排空作字雁甫翔,恰说佳辰念故乡。

  万里河山栖过客,满城风雨近重阳。

  萧条旅馆三分醉,领略清秋一味凉。

  如此朝昏如此景,谁怜孤寂与相将。

  芷馨曰:“旅馆凄凉,怕闻风雨,秦相公殆有思归之意乎也?”雪香曰:“非思归也,惜无相将之人耳。”又作云:盼到伊人水一方,黄花比瘦试新妆。

  声来楚岫频倾耳,梦绕巫山枉断肠。

  半幅云烟凭彩笔,满城风雨近重阳。

  何时得遂登龙愿,共佩茱萸饮菊觞。

  芷馨曰:“这一首是有所为而作,不是泛衍。”雪香曰:“本无所谓。”芷馨曰:“你解于我听。”雪香曰:“首句是《蒹葭》诗来的,不过言秋水耳。次句指菊说,三句本宋玉与楚王披襟当风,暗切风说。四句本巫山朝云暮雨,暗切雨说。

  五六不必解。七句是欲为龙山会。八句是切重阳。何云有所为而作。”芷馨曰:“伊人,明明指人说。曰比瘦,是人比之。

  曰楚岫,曰巫山,亦有人在。曰登龙,是暗寓乘龙之意。曰共佩,亦寓人说。何云无所为而作哩!你不必强为之解,且快做起来。”雪香又作云:秋情秋恨并秋光,都付今朝锦绣囊。

  落帽何嫌邀孟叟,题糕偏欲笑刘郎。

  预期携酒人频至,不畏催租兴更长。

  天为吟诗留胜景,满城风雨近重阳。

  芷馨谓雪香曰:“诗已做完了,还有,《菊花赋》一简讯篇,快些做下。燃烛一逾限,便算不得吟坛健将了。”雪香复作菊花赋一篇。

  唯菊最贞,非春而荣。凌霜骨傲,开径神清。届三秋而独秀,知百卉之莫争。偏教丽艳绝伦,得皓月清风之趣。不但荒寒自保,擅幽人逸士之名。开老圃灿疏篱黄,融土德白炼金姿。

  合麝角之芬,结龙脑之奇。径未荒而孤松为侣,香偏冷而残桂犹宜。誓不为桃李花,春风竞笑。誓不为蒲柳质,秋水生悲。

  晚节争荣,高人雅爱。开时特近重阳,淡处真宜我辈。容与乎陶令篱边,徘徊于罗合宅内。美人何处,偕芳芷以同馨;骚客欲来,与幽兰而共佩。则有秦楼丽质,楚岫仙娥,魂销幽草,情念女萝。惜芳芬于径曲,感高洁于岩阿。

  月明而北院浮香,秋清若此。帘卷而西风送冷,人瘦如何。

  雅意绸缪,芳情渊默。仰高士之清操,赠名园之佳色。请作颂乎!落英待构,思而泼墨。陋彼折杨柳,桥东桥西。陋彼采英蓉,江南江北。乃抚良辰惊奇遇,畅怀思深仰慕。非桃而刘阮何缘,匪梅而罗浮如晤。吟残秋色,觉风雨之忽来。情寄伊人,与蒹葭而并赋。

  芷馨曰:“赋笔颇有唐音。前三段实赋菊花,后三段即情即景,真不愧为作手。”雪香曰:“我今早说是倚马可试万言,你说是真话否!”芷馨曰:“果然这一寸烛尚未烬,唾昔温峤八叉手而八韵成,不过如是。”雪香曰:“我此时尚有余勇可贾,芷馨姊,你再出一题,我做做看。”芷馨曰:“我不会出题。”雪香曰:“必要你出一题。”芷馨曰:“我就以秦相公为题,你做看。”雪香笑曰:“以我为题,做不出好诗来。倒是以芷馨姊为题,颇能做出妙诗。”芷馨笑曰:“怎么以我为题,就有妙诗哩!”雪香笑曰:“人妙自然诗妙。”芷馨曰:“夜深了,我要去回复小姐。”雪香遂送至墙边,芷馨复逾墙而去。

  第二十三段

  假秦生倾心求见好芷馨用意周旋

  芷馨将雪香诗赋送与猗猗,猗猗曰:“芷馨,我叫你送题与那生,谁叫你过墙去的?”芷馨曰:“我原不肯去,秦相公要我当面考他,我方肯去哩!”猗猗曰:“女子十年不出礼也。

  你不守礼,我去对太太说,要责罚你。”芷馨曰:“秦相公指天为誓说,只作文字交,并无别意。我见他光明磊落,故敢过墙去。小姐,难道我芷馨不自郑重吗!且小姐要对太大说,我也要对太太说。”猗猗曰:“你说什么?”芷馨曰:“凡事皆有根由,我就说是小姐叫我送题去的。”猗猗曰:“你先过墙去的时节,我随后就在墙边窥探,见那生在案头吟咏,你却立在门外。我早知那生老成,你也慎重。只是这样行径,终是瓜李。你以后不要过去哩!”芷馨曰:“从后不过去就是。”

  猗猗曰:“他的诗赋做完否?”芷馨曰:“真是倚马之才,一寸烛尚未烬,就一并做起了。小姐,你看波!”猗猗看毕凝眸无语。芷馨曰:“小姐,你说如何?”猗猗曰:“俱是清新俊逸之作。”到了次早,雪香早在墙边等候芷馨。少时,芷馨出,雪香隔墙招之。芷馨走到墙边,雪香问曰:“小生的诗赋,小姐是怎样说?”芷署曰:“小姐看毕,却自凝眸无语哩!”雪香笑曰:“我知你小姐的心事,你过墙来,我细细说与你听。”

  芷馨曰:“昨日,我原不肯过来,是你要强勉我,惹得小姐说个不了,以后我是不过你那边去的。”雪香曰:“芷馨姊,我还有一事央求你,不知你慷慨否?”芷馨曰:“你有何事?”

  雪香曰:“我要求见小姐,烦你对小姐说一声儿。”芷馨曰:“我不说,怕小姐见责。”雪香再三央及,芷馨总是不肯。雪香曰:“芷馨姊,你若说得小姐许我一见,日后自当重酬。”

  芷馨曰:“我也不要你酬些什么!我只不说。”雪香揖云:“芷馨姊必要与我方便一句。”芷馨笑曰:“秦相公何情切乃尔,我去对小姐说看,只是我那小姐不是容易见得的,我且慢慢探她的意思,方可进言。你切不要性急,待我说动了她,自然有信与你。雪香又揖云:“如此则感谢良多。”芷馨回到自芳馆时,猗猗才起梳洗毕,对着宝镜淡扫蛾眉。芷馨曰:“小姐这样庞儿,谁个有福的来消受哩!”猗猗长叹一声,芷馨曰:“若小姐得配秦相公,真是一对美人。”猗猗低头无语,芷馨曰:“老爷本欲许字秦相公,无奈太太尚欲选近处的,似此磋跎日月,摇摇无定,我芷馨亦为小姐感伤哩!”猗猗曰:“感伤也是无益的。”芷馨曰:“这秦相公人物秀雅,才子风流,只怕我这西冷再选不出这样人来。与其在近处选非佳偶,不如那远处得此才郎。小姐,这件事你也须作一半主。”猗猗曰,“叫我如何作主?”芷馨曰:“可对太太说,不必另选人家。”

  猗猗曰:“这件事,我怎么说得出口。”芷馨曰:“既不能对太太说,可对那泰相公说,叫他及早央煤求姻。”猗猗曰:“我怎好去见那生?你可去说一声儿。”芷馨曰:“我不好说得,除非小姐亲自对他说。”猗猗曰:“芷馨,你叫我怎么说?你明日对他说吧。”次日早起,芷馨隔墙呼雪香。雪香闻呼,即走到墙边,问芷馨曰:“小姐容我一见否?”芷馨曰:“我尚未说你要见他。”雪香曰:“怎么不说?”芷馨曰:“我何能遽说,但探她的口气,倒也十分留情于你。”雪香曰:“她有甚口气?”芷馨笑曰:“你道我家老爷留你在这里住,是何意见?”。雪香曰:“不知。”芷馨曰:“老爷原欲把小姐与你,因太太嫌你是远方人,故尔犹豫未决。我昨日将此事说起来,窥探小姐的意思。小姐亦甚愁闷。我叫她自己作主,她却命我对你说,叫你作速央媒求婚哩!”雪香曰:“你家老爷;太太的意思,我多时就晓得的。”芷馨曰:“你如何晓得?”雪香笑曰:“你那夜同小姐说过的。”芷馨曰:“我同小姐说时,你在何处听见?”雪香曰:“在窗外听见。”芷馨曰:“我不信。”雪香曰:“那夜,你请小姐弹琴,小姐怕我听见,你说我一人孤零想必多时睡去了。可有此语否?”芷馨曰:“是了,那夜我与小姐出来,见墙边树影微动,想必是你才过墙去。”

  雪香曰:“正是才过墙去。”芷馨曰:“亏你半夜时候不但烦劳,幸得我没有捉获你,若是被我捉获。你岂不是个贼吗!”

  雪香曰:“我便自供是偷花贼。”芷馨曰:“休得乱说。”雪香曰:“你小姐叫我央媒,这也不难,只是我要预先见小姐一面。芷馨姊,烦你还对小姐说定,要容我见她。”芷馨应诺而去。

  雪香归到客房,自思曰:“小姐叫我央媒,真是至理。但我举目无亲,待央谁是?且一央媒说及,万一他的母亲执意不肯,那时不惟亲事无成,并在这里住也住不稳了。不如求她相见,待踪迹渐密时,和她立一山盟海誓,纵她母亲不肯,也不怕她不着力挽回了。至晚,雪香复到墙边等候芷馨。少时,芷馨出,雪香以手招之。芷馨即到墙边,雪香又问曰:“小姐容我见否?”芷馨曰:“我对她说你求见,她不许见哩!”雪香曰:“小姐既然留情于我,未必不容我见,只是你不为我尽心哩。”芷馨曰:“我怎的没有尽心?”雪香曰:“还要求你善为说词。”芷馨应诺而去。一连数日,芷馨屡将雪香求见之意,对猗猗说。猗猗总是不可。芷馨欲待不说,又无奈雪香嘱托不过。一日,芷馨复对猗猗言及,猗猗亦想相见,忽转念谓芷馨曰:“女子谨守深闺,哪有见人的道理。以后此言,你再也休题。若下次犹是这样絮絮叨叨,我便告知太太,决不饶你。”

  芷馨曰:“我观小姐与秦相公未免有情,何不容其一见?”猗猗曰:“发乎情,止乎礼。从古淑嫒大都如此。倘我容他一见,岂不反被他看轻了?他若再问你时,你说叫他止这求见念头吧。”芷馨曰:“芷馨依小姐言语,回复他就是。”背地叹曰:“是便是,却难为我了。只是我图个甚的?也不管他见与不见哩!”

  第二十四段

  思睹面雪香染病劝行权芷馨进言

  芷馨将猗猗决不容见之言,告知雪香。雪香忽忽不乐,不觉染成一玻自叹曰:“我在这里闲住,本想与这小姐朝夕相近,不料求其一见,而不可得。虽则她的父亲有意于我,无奈阿母未允。思想起来,这段姻缘毫无可据。我为省亲而来,却因这事羁身两月,父未及省,母在家复悬望,而桂月香又不知作何安顿。一举三失,如之奈何?”于是百端交集,漫无情绪,日复一日,病势愈增。瘦翁延医调治,终不能瘳。池氏谓瘦翁曰:“秦生孤身一人,作客天涯,你不合留在家里住的。似此病渐沉重,万一不测,怎么安置?”瘦翁曰:“我见他才貌双绝,欲把女儿许他,故留他在家里住,谁晓得他一病至此。”

  池氏曰:“幸得没有将女儿许他,倘若他一病不起,岂不误了女儿终身?”瘦翁曰:“疾病人所时有,安知彼竞不愈?”遂走到自芳馆北来看雪香。雪香曰:“小生卧病,烦翁延医调治,真令方寸难安。”瘦翁曰:“地主之谊不得不尔。我闻医士说,君病因忧思郁结而起。大抵天涯作客,思恋故乡也是恒情。君宜自为保重,俟病愈时,我送君归故里就是。”雪香听见说,病愈时送己回家,吃了一惊。因答曰:“小生惯离家乡,本无思归之念。但所思者,平生之愿未遂耳。”瘦翁曰:“富贵功名皆是人所做得到的,君果有志,何患不成。况属英年,前程甚远,何必虑所愿之不遂。”雪香长叹一声,依然睡去。瘦翁坐了一时,也就走了。

  芷馨谓猗猗曰:“秦相公病势甚重,小姐竟漠然置之罔闻,未免太恝然了。”猗猗叹曰:“我非不关心,只是无如之何!

  芷馨,你今夜去问他病体,看是怎样?”芷馨曰:“我不去。”

  猗猗曰:“你怎么不去?”芷馨曰:“我若去了,回来时小姐又要将女子十年不出经的话问我哩!”猗猗曰:“我前日所说是守经,今日命你去是行权。芷馨,你怎么将前言来奚落我?”

  至二更尽后,猗猗命芷馨去看雪香。芷馨曰:“这墙虽矮,那边却不好下去。”猗猗曰:“前廊便门可通,走得的,不知畹奴已关否?”二人同到门首,见门已闭,推之不开,踌躇半晌,莫可如何。芷馨曰:“待明日想个法将门弄成活的,等畹奴闩了,睡后用钗拨开进去。”猗猗曰:“只好如此。”次晚,芷馨走到雪香客房外,低唤曰:“秦相公,秦相公。”雪香听得声音,知是芷馨音,乃曰:“是芷馨姊波?”芷馨曰:“然也。

  你开门,我进来。”雪香曰:“我起来不得,这门总未闩的,你推开吧。”芷馨推门而入,见孤灯明灭不定。雪香和衣卧床。

  芷馨曰:“如此凄凉,怪不得你难消遣的。你这病体好些否?”

  雪香曰:“日重一日,恐不能愈。芷馨姊,你说我这病从何而起?”芷馨曰:“我实不知。”雪香曰:“自从那日你说小姐决不容见我,便快快不乐,日日思念,遂成此疾。”芷馨曰:“她不见你,也是小事,何遂一病至此。”雪香曰:“不瞒芷馨姊说,我平生着眼本高,任她粉白黛绿,毫不在我眼里。自那日闲游岸上,在你家后园墙外,蓦见小姐,便自留心,幸而天作之合,你家老爷请我到这里住,又有将小姐许字的意思。

  我遂将此身付诸小姐,虽海枯石烂。此志总不可移。不意欲求一见,亦不可得。我空有情于小姐,而小姐竟无情至此。”芷馨曰:“她是女子,岂可似你一见便自留情。”雪香曰:“小姐固不容易动情,但似我这样才貌,这样情思,不是我夸口,梅兰佳话·00·只怕你西冷再寻不出一个来。小姐于我不用情,乌乎用其情!”

  芷馨曰:“小姐于你非不用情,今夜命我来时,她曾说道,叫你自须保重。病好时,可央媒求婚,切莫空空思念,致伤玉体。

  此言非用情而何!”雪香曰:“小姐叫我自己保重,我这病不是自己保重好得的。如欲病愈,还是要求小姐一见哩!芷馨姊,你今晚对小姐说,请她明日来见一面。”芷馨曰:“我必为你善为说词。”雪香曰:“如此则感谢不荆”芷馨归自芳馆,猗猗曰:“那秦生病体如何?”芷馨曰:“十分深重哩!”又曰:“小姐,我看有才,有貌,有情三者未能兼,该从古已然。

  才如子建,未闻貌似潘安;美如子都,未闻情同宋玉。

  那秦相公三者俱备,反弄得一病不起,真是可怜。”猗猗曰:“他说些什么?”芷馨曰:“他说这病因小姐不容一见而起哩!”猗猗曰:“那生何痴情如此?”芷馨曰:“他亦非痴,他自己说来,生平眼孔甚高,多少粉白黛绿,毫不在他眼里,唯见小姐便觉心折。我问他何故独心折小姐,他说小姐才貌绝世,故生爱怜。自芷馨想来,那秦相公不惟才貌绝世,亦且用情绝世。小姐何竞不爱怜他?”猗猗不语,芷馨又曰:“刻下太太欲向近处为小姐相位,无论没有这样才貌的人,纵然有其人或才子,佻达放宕不羁,亦未必用情最深,如这秦相公的。

  小姐不自为地步,失却明珠,更求鱼目耶。那时悔之已晚了哩!”猗猗曰:“你前日叫我对太太说,我说不好出口。

  今日又叫我自为地步,却待怎的?”芷馨曰:“秦相公说他这病,若无小姐一见,万不能愈。小姐曷去见他一面。”猗猗曰:“你说了这些话,无非要我见他,其如守礼之谓何?”

  芷馨曰:“小姐先命我去,也曾说是行权。偏我芷馨行得权,小姐独自不得权吗!”猗猗曰:“行权之事不得已而为之。若我去见他时,于他无益,于我名节有损,岂可漫说行权。”芷梅兰佳话·0·馨曰:“不是这样说;小姐与他作文字交,偶一相见,何损名节。且一见便可作陈琳之檄,使他病愈。不为无益。纵云枉道,这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猗猗曰:“听你这番话,倒令我心中无所主。俟我漫漫寻思看。”芷馨曰:“小姐何用寻思。

  芷馨说的话,原自不错。”猗猗曰:“夜已深了,明日再踌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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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段

  雪各立等意中人猗猗初见天涯客

  梅雪香闻芷馨为他求猗猗来见,心稍快,病亦好些。次早,瘦翁复来问玻雪香坐起迎之,瘦翁曰:“秦君今日精神较前略爽。”雪香曰:“烦翁挂心,这病似有转机。”瘦翁曰:“抑郁则气血凝滞,舒畅则脉络流通。君宜放怀自遣,何难病势不愈。”雪香曰:“翁言是也。”瘦翁复坐一时,乃曰:“君尚倦怠,不胜烦扰,请少陪,免致劳君周旋。”说罢,即去。雪香自笑曰:“贾翁叫我放怀自遣,病不难愈。谁知我欲遣怀,除非是小姐一剂逍遥散。昨夜芷馨说,为我央小姐一见,想今夜是必来的。只是今日这般难得到晚哩!”至二更后,芷馨谓猗猗曰:“小姐去看秦相公来。”猗猗曰:“且漫,待我熟思。”

  芷馨曰:“小姐昨夜思到今夜,还没有思定的么!”猗猗良久曰:“芷馨,我想与他相见,到底于礼不合。你且去看看他。”

  芷馨曰:“小姐叫我一个人去,我也不去。”猗猗曰:“你且去,再有商量。”芷馨遂拨开便门,走到客房外,低唤雪香。

  雪香听得芷馨声音,只说猗猗亦来。心中甚快,急起身出迎。芷馨曰:“秦相公,昨日病不能起,今日便好得这样快。”

  雪香曰:“自从你去后,我的病就好了两三分的。小姐今夜来此,愈觉精神爽快。”芷馨曰:“小姐不来哩!”雪香愀然良久,曰:“到此地位,小姐还是不来,是终弃绝我了。芷馨姊,我这病体眼见又重了十分。”芷馨曰:“秦相公不必如此着急,我观小姐的意思,也想见你一面,只是拘于守礼,犹豫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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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去对她说,或者肯来也未可知。”雪香曰:“小姐既有意,你再从中劝行,决无不来,但芷馨姊必须为我用心。”芷馨曰:“我必用心。”雪香曰:“我作一首诗,烦你带去,她见诗必来。”芷馨曰:“如此更好。”雪香乃作诗一首。

  想望芳容似望仙,凡心已净志尤坚。

  如何屡索观音像,不现空中一瓣莲。

  芷馨曰:“秦相公见我小姐,直作观音供奉,这一点虔诚,谅必感得动她。”雪香曰:“观音菩萨救苦救难,发大慈悲。

  你小姐当必救我。”芷馨曰:“她纵要来,必不在今夜。”雪香问是何故。

  芷馨曰:“夜已二更尽了,恐她以夜深为辞。”雪香曰:“早来一刻,鄙坏早慰一刻。芷馨姊必求小姐今夜一见。”芷馨应诺,持诗而去。

  到自芳馆,猗猗问曰:“你去见那生,他怎样说?”芷馨遂将雪香之言详述一遍,随将诗递与猗猗。猗猗曰:“这生何苦如此相缠。”芷馨曰:“小姐今夜必须与他相见。”猗猗曰:“怎好见他。”芷馨催促,猗猗不得已,同芷馨去见雪香。

  雪香闻猗猗至,喜不自胜。比及相见,却皆低头不语,芷馨在旁视之微笑。良久,猗猗乃曰:“秦君病体已全愈否?”

  雪香曰:“烦小姐挂心,贱恙已愈。”二人复寂然无语。过了一会,雪香乃曰:“自重阳闻小姐高吟,不胜钦慕。”猗猗曰:“巴人下里,怎当清听。”又复寂然。芷馨曰:“秦相公在我家作寓,本是个宾,今日小姐到这里来,相公却是宾中主,怎么都不请我小姐坐?”说罢,遂将两把凳子移得相近,曰:“秦相公这凳上坐,小姐这凳上坐。”雪香乃曰:“小姐请坐。”

  猗猗无奈只得坐下。芷馨见二人面俱红,笑曰:“秦相公与小姐今日脸上俱有酒意。”雪香曰:“我是不曾吃酒。”芷馨曰:梅兰佳话·0·“不曾吃酒怎么脸都红了。”猗猗曰:“芷馨真爱说话。”又坐了一会,雪香曰:“前有拙稿一卷呈正小姐,不知为我改易否?”猗猗曰:“字字珠玑,令人目迷五色,何敢妄增损一字。”雪香曰:“自闻妙句,已知小姐柳絮才高。继又闻芷馨言,知小姐论古有识。每思一见,得接清谈’使我茅塞顿开,不意迟至今日,方邀下顾。”猗猗曰:“粗知文墨,秦君却如此过誉,真令人惊惶。

  至若与君相见,终不合礼,是以迟迟吾行。”芷馨笑谓雪香曰:“今日相公的诗,是以观音待我小姐,这观音菩萨岂轻向人间挪步,宜相公求见之难。”猗猗曰:“芷馨怎么这样多嘴?”谓雪香曰:“今日秦君的诗,真是折煞人哩!”雪香曰:“仰慕情切,不能不尔。”复默坐一刻,猗猗起身告辞。雪香曰:“小姐相见甚难,相别何速。”芷馨曰:“夜深了,小姐不得不去。”雪香曰:“自今以后,望小姐设一绛帐,使我作一小门生,时近尊颜,得聆清诲,可乎?”猗猗曰:“秦君何谦,抑若此,真令人抱惭无地。”言讫与芷馨同去。雪香直送到便门,方才转身回到客房。曰:“我好喜也!从前见她才貌,今与晋接,并识其性情,其为人也。幽闲贞静,敦厚温柔,若我梅雪香得遂于飞,倒是天生就一样的人。她既见我,嗣后我见她不难,到情投意合的时候,也不怕阿母不肯。”右思左想,不觉手舞足蹈,直至鸡鸣,方才解衣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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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段

  猗猗还稿遣芷馨雪香因问誉桂蕊

  芷馨随猗猗归自芳馆,猗猗谓芷馨曰:“方才谁叫你多嘴,弄得人不过意。”茫馨曰:“我见小姐与泰相公相对寂然,故从旁说几句儿热闹些。”猗猗曰:“他的诗稿我已誊下个稿儿,明夜你可将原稿送去。”次日,芷馨送雪香稿去。猗猗曰:“你去,可问那稿中诗妓桂蕊根由。”芷馨应诺,走到客房来见雪香,曰:“这是你的诗稿,小姐命我送来。”雪香曰:“就留在小姐处看看,何必归赵。”芷馨曰:“小姐因爱你的诗句,已誊下个稿儿藏在匣笥,以便时时吟咏。”雪香曰:“小姐何爱才如此。”芷馨曰:“小姐教我问你,那诗妓桂蕊的根由,可详言之。”雪香曰:“小姐问她则甚?”芷馨曰:“小姐爱她的才,故尔问她。”雪香曰:“这个诗妓比不得别个妓女,你欲闻其详细,必当敛衽而前。”芷馨笑曰:“你这样起恭起敬,难道又是一尊观音菩萨不成。”雷香曰:“虽不是观音,也去紫竹林不远。”芷馨曰:“秦相公真是少见多怪。前日寄我小姐的诗,便把小姐当做观音。今日说起诗妓桂蕊,又说去观音不远。天下哪有许多观音,依你这样滥许,像我芷馨的样也是个观音否?”雪香细在灯下视之,见虽非绝色,却亦楚楚可爱。因笑曰:“芷馨姊,你算不得观音,然也是观音面前一个玉女。”芷馨曰:“你总语不离宗,还是推尊我家小姐。”雪香曰:“说起观音,我有一个古典说与你听。”芷声曰:“什么古典?”雪香曰:“一人生平颇幸因果,在家虔奉观音。时梅兰佳话·0·当远游,因绘观音小像,裱轴画儿带在身边,每逢客店必焚香顶礼。遇有急难的事,时时虔诚祷告,然却毫无应验。其人遂谓观音不灵,几日不焚香烟。忽睡梦之间,见一女子容貌妆饰,俱觉可意。其人因问姓名,女子自称观音座下玉女。那人曰:‘我奉大士,不为不诚,凡有求祷,何竟绝无应验。’玉女曰:‘你虽诚心,但没有走到门路。’那人曰:‘有何门路?’玉女曰:‘凡有祈请,若我不为传言,观音终不能知。你自今以后,必先祈我,当无不应。’其人允诺而寤。”芷馨曰:“这话倒也是的。比于秦相公,虽诚心爱慕小姐,若不是我两边传言,小姐怎么晓得你的意思。”雪香曰:这是一样情理,待我将这古典说完你听吧。那人嗣后每奉观音,必先祈玉女,于是无求不应。一日,旅馆凄凉,自思若观音大发慈悲,使我得遇佳人,倒是一时乐事。少顷,忽一女子排闼而入,自称是大士座前玉女。大士怜君孤寂,特地命我来伴。那人欣然纳之。芷馨姊你也是个玉女,何不与我相伴?”芷馨目斜视,曰:“秦相公说这些话给我,静听半会,却是不入耳之言,我真为你羞煞哩!”雪香执其手曰:“芷馨姊,小姐也有相怜之意,难道你无悯惜之情。”芷馨曰:“小姐千金贵体,你先心折于她,她就怜你,也不枉得。似我这样的人,何敢生一妄念。我纵怜你,你日后怕不丢人在脑背后哩!”雪香曰:“芷馨妨若是怜我,日后决不相负。”芷馨曰:“秦相公你好痴,不向凤凰队里寻个安乐窝,却只与莺儿作闹。”雪香曰:“凤凰一时难求,莺儿倒是本地风光。”芷馨曰:“夜深了,我去回复小姐。”说罢就走。雪香曰:“桂蕊的根由,我尚未说得你听,你怎便去。”

  芷馨一路走,一路答曰:“我不听了。”雪香赶上几步,牵芷馨衣曰:“姐既问桂蕊根由,我怎敢不说。你不听我说,又怎好复命。你且转去,我说与你听。”芷馨曰:“我不转去,你梅兰佳话·0·又将不入耳之言聒入耳的。”雪香曰:“你放心,我决不胡言。”

  芷馨遂转身走到门外,便立住脚。雪香曰:“你进来,我说得你听。”芷馨曰:“我自今以后,誓不进你这门的。”雪香笑曰:“芷馨姊十分伶俐,今夜怎么带一分呆气。我若当真要摆布你,《西厢》不云乎?绿莎便是宽绣榻,柳丝花朵便是垂帘下,又何分门内门外哩!”芷馨掩耳曰:“污耳,污耳!”雪香曰:“与芷馨姊会面几次,并未询及年庚,敢问今春十几了?”

  芷馨曰:“要你问些什么!”雪香曰:“这是正经话,如何不问?”芷馨曰:“十六岁了。”雪香曰:“《牡丹亭》有云,‘年华二八正是婚时节’,恰与姊年纪相符。”芷馨曰:“不要胡缠,快将桂蕊根由说个明白,我要回复小姐去。”雪香曰:“我说你听吧。这桂蕊字月香,是销魂院名妓,其人姿容绝世,才思无双。”芷馨曰:“比我小姐何如?”雪香曰:“相为伯仲。”芷馨曰:“可惜流落青楼。”雪香曰:“虽在青楼,无异千金贵体。”芷馨曰:“却是何故?”雪香曰:“欲与相见,便有两不得、两不能。”

  芷馨曰:“何谓两不得?何谓两不能?”雪香曰:“非数十金求见不得,非文人才士求见亦不得。见他的时节,欲与同宿不能,欲稍与戏谑亦不能。”芷馨曰:“前日小姐看她的七言古,也知她是个有节操的妓女。但不宿客的事,我终不信。”雪香曰:“你晓得什么!不信由你。”芷馨曰:“是几时相公与他识面信?”雪香遂将上巳同松、竹、柳三人去的话,详说一遍。

  芷馨曰:“她既不宿客,相公到那里却是怎样?”雪香曰:“饮酒赋诗而已。”芷馨曰:“你的诗稿上载有松翠涛、竹山谷,何不见那姓柳的。”雪香曰:“松、竹是我契友,柳只泛泛交耳。”芷馨曰:“玩他诗句,甚留情于相公。你今作客天涯,岂不负了她一片至诚。”雪香将托付松、竹二人的话,说梅兰佳话·0·了一遍。芷馨曰:“如此方不负情。”雪香说毕,芷馨遂去到自芳馆告知猗猗,猗猗曰:“从古名妓也有才色无双的,也有感恩重义的,若处污秽之中,能令白圭无玷,真是罕有。信如这生所言,那佳蕊洵不易得,怎能与她相见也好。”芷馨曰:“那妓想必是跟秦相公的,小姐若与秦相公得谐琴瑟,那时朝夕共处,相见何难?”猗猗曰:“芷馨,你总是信口开河。”

  于是复闲叙一会,各自睡去。

  梅兰佳话·0·

  第二十七段

  慕佳人花信求婚逞绝才雪香拟古

  西冷有贵族姓花名信,字番风,生得姿容艳丽,倒是西冷巨擘。若论才情,却只平平技量,年近弱冠,未婚失偶。闻猗猗貌美才高,央人为求凰计。瘦翁犹未惬意,商于池氏。池氏曰:“我闻花生是西冷第一体面人,通邑有美人之称,配我女儿甚好。”瘦翁曰:“花生虽则鲜明可爱,然终不脱凡艳。况且他的学问也不算出类超群,何足能为女儿佳偶。”池氏曰:“我闻这生是西冷好秀才,难道竟没才学。似你这样苛于求全,岂不误了女儿大事。”瘦翁曰:“必须如那秦生方称快婿,不知你是何意见,却嫌他远了。”池氏曰:“何必舍近求远,还是许这姓花的为是。”瘦翁曰:“你总是妇人之见,我也难与你争论。此系女儿大事,倒问过女儿,看她意思如何?”池氏曰:“你这也说得是,但我与你去问她,她必含羞不语。不如去唤芷馨来,叫芷馨去对她说。”瘦翁命畹奴唤芷馨至,芷馨曰:“老爷唤婢子何事?”池氏曰:“我欲将小姐许字姓花的秀才,老爷尚犹豫未决,唤你去问小姐,看她意思何如?”芷馨曰:“哪个姓花的?”池氏曰:“是西泠第一人物,名信字番风。论他仪表,合邑有美人之称。论他才学,是西冷一个好秀才,你也该听见说这个人哩!”瘦翁曰:“这生人物、才学非去不得,只是不是小姐的对儿,我尚不惬心。太太一定要许,你去问过小姐,叫她拿定主意,免致后悔。”芷馨应命而去,走到自芳馆,对猗猗说,猗猗低头不语。芷馨曰:“小姐不必梅兰佳话·0·犹豫,老爷既说尚不惬意,则其才貌必不及秦相公可知。小姐既心许秦相公,决不可见异思迁,致有误嫁王郎之叹。”猗猗曰:“我非见异思迁,思所以辞之耳。”芷馨曰:“辞便辞,何必思。”猗猗曰:“父母之命,我怎好遽然推辞。且遽然辞之,恐于秦生的事反露圭角,必须不辞而辞方妙?”芷馨曰:“怎样不辞而辞。”猗猗沉思半晌,曰:“有一妙计,只须如此如此、”芷馨亦喜,遂回复瘦翁、池氏曰:“小姐说婚姻之事,原在父母,非女儿家所敢与闻。但老爷、太太既要问她,她亦不敢自主,必须如此如此方好。”瘦翁曰:“这话说得甚是。”池氏曰:“女儿只是要卖弄才情,也罢,就依她吧!”

  次日,冰人复来,瘦翁曰:“小女稍知文墨,吾兄所知这花生信是翩翩公子,然使有貌无才,非我所龋择日办个薄宴,烦兄与那生偕来,意欲面试。如果才堪倚马,便许乘龙。若其不能,切无见怪。”冰人复命花信,花信慨然应允。自思曰:贾翁要我面试,难道我便惧怯不成?我闻贾翁之女颇有才情,到她那里,我也出一诗题她做。一则可试其才,一则我可自饰其短。谅她一个女子,必不能胜我才学。当互相考时,我做得出来,她也做得出来,固是美事。假若我做得出来,她做不出来,我更好扬眉吐气。即使我做不出来,亦可借她为词。饰我短处。

  又转思曰:设若我做不出来,她做得出来奈何?又曰:决无此事,我也是这西冷好秀才,她必不能胜我,只是我须想个难做题目考她。主意既定,及期,盛服肃装,偕冰人来。兰瘦翁迎至中堂,叙礼而坐时,雪香亦在座相陪,两下各通姓名。芷馨闻花信至,隔帘窃窥,入自芳馆谓猗猗曰:“这姓花的人物,虽是体面,终觉未能免俗。况与秦相公相形,更觉一清一浊,不啻天渊,不知那些俗眼,怎么称他为美人的。即此一见,无论有才、无才,已非小姐匹偶哩!”猗猗曰:“芷馨,你说我这不辞之辞的计妙否?”芷馨曰:“甚抄!”少时,肆筵设席,分宾主坐,酒至半酣,瘦翁命畹奴到自芳馆,请小姐出题。猗猗遂出题,命畹奴拿到中堂。瘦翁视之,乃是葩经拟体,其一,关关雎鸠;其二,凤凰于飞;其三,桃之天夭;其四,于以采苹。每题俱拟四首,以寸香为度。瘦翁递与花信,花信曰:“久闻令嫒才同柳絮,小子亦拟有一题请教。”随于袖中取由题来,是美人四时闺情,题作回文体,限纱鸠花遮斜为上韵,妆长伤墙香为下韵。瘦翁曰:“此等诗,必牵强纽合,难于自然。小女稍知文墨,未必能有好句。”花信曰:“以寸香为度,果能四首俱起,纵无妙句,亦算才敏。”瘦翁遂命畹奴将题目送与猗猗。芷馨曰:“这回文体,以一寸香而作,四首亦是大难。”猗猗曰:“求佳固难,若成篇亦不甚难。”谓畹奴曰:“你出去说,还是四首做起一并拿出去,还是零星拿出去?”

  畹奴出,将猗猗之言告知瘦翁。瘦翁未及答,雪香在座,欣然曰:“零星拿来可以,一面赏诗,一面吃酒,真是快事。”瘦翁因谓畹奴曰:“就零星拿来看看。”畹奴走到自芳馆,对猗猗说。猗猗已做起一首,付与畹奴。畹奴拿出,雪香接着一看,曰:“作回文诗难得流利。此诗有情有景,不现雕琢,真是天才敏妙。”花信亦看了一遍,暗暗称奇。

  少时,畹奴又拿两韵出来,雪香复赞赏。一会,花信见猗猗如此笔快,遂欲将猗猗所出之题,自己趁早做起,乃愈着急愈做不出来,也不暇及看猗猗诗,却默坐沉思去了。少时畹奴又拿两韵出来。雪香赞不绝口。瘦翁曰:“不过稍成句法耳,何足言诗。”雪香曰:“是令嫒的诗,故翁不以为奇,倘是他人能如此敏捷,恐翁亦当心折。”畹奴又拿一首出来,雪香曰:“如‘夜清秋月一天长’之句,即不是回文体,亦是妙句。”

  花信曰:“清字改深字更好些。”雪香沉吟一会,乃曰:“清字妙,惟是清字方切秋月。细心领略,令人神游秋夜月明之问。

  若改深字,便乏远神矣。”花信意沮。冰人某随声附和曰:“某虽不识诗味,聆之亦觉铿然可听。小姐有如此妙才,信乎名下不虚。”瘦翁曰:“过誉!过誉!”畹奴复送诗出,时一寸香尚未灰烬。雪香曰:“古人刻烛催诗,不过如是。”遂合四首,朗咏一遍。诗云:纱窗倚处整新妆,寂寂春来惹恨长。

  鸦鬓两分怜意倦,黛眉双敛自情伤。

  花筛月影花迷径,竹引风声竹拂墙。

  遮莫淡烟轻袅袅,斜横舞袖扑清香。

  纱笼翠幕翠凝妆,曲度黧琴抚夏长。

  鸦噪晚风迎日落,蝶惊残梦惹魂伤。

  花浮水影荷撑盖,柳□堤阴树覆墙。

  遮面半开新折扇,斜裙绕处步尘香。

  纱帐拂云鬓整妆,夜清秋月一天长。

  鸦栖树里闲愁积,雁寄书时别感伤。

  花趁雨开新菊径,叶经霜落冷枫墙。

  遮眸望断怜人美,斜倚玉栏绕雾香。

  纱轻浣罢理残妆,刺绣添丝一线长。

  鸦宿暮山归梦冷,鹤飞宵露警翎伤。

  花花冻雪凝梅岭,处处寒烟抹粉墙。

  遮月淡云阴漠漠,斜风绕鼎拂浓香。

  瘦翁曰:“所限寸香已尽,花君诗做起否?”花信曰:“因一心玩赏令嫒诗句,并未曾做这诗哩!”瘦翁曰:“再限寸香,君速作成。”花信曰:“小子不及令媛敏捷,此诗不如不做,候回去时再作成请教吧。”雪香曰:“王勃拥被沉思,摩诘错走入瓮,古人不少苦吟,然皆不碍为吟坛健将。花兄即不能一时做起,何损才名。”瘦翁曰:“秦君才亦敏妙,曷将小女所出题目做他几首?”雪香故谦曰:“花兄在此,岂敢弄斧班门?”花信料这诗,雪香未必能一时做起,若不能做起,亦可藉口自饰,遂催促曰:“秦君何必不做,我岂是嫉才一流人?”雪香笑曰:“如此,切勿见晒。”乃援笔立成,香亦未荆拟“关关雎鸠”关关雄鸠,言萃其俦。彼姝者子,既和且柔。

  无非无仪,厥德永修。亦既见之,云胡不求。

  关关难鸠,载飞载鸣。彼妹者子,既和且平。

  如王斯洁,如水斯清。亦既见之,爰慰其情。

  瞻彼中林,有华其枝。彼妹者子,于以求之。

  之子之远,悠悠我思。寝不成寐,食不遏饥。

  交柯之树,在彼东园。彼妹者子,可与寐言。

  有酒有酒,静寄高轩。何以忘忧,北堂之萱。

  拟”凤凰于飞”

  青青芳草,生于中□。有芬其叶,有葩其紫。

  虽曰无人,中情弥美。欣欣向荣,以待吉士。

  青青芳草,生于中阿。秋霜以清,春风以和。

  匪朝伊夕,幽赏无多。彼居之子,眷怀女萝。

  鸳鸯在梁,爱居爰处。鸟亦有托,人思其侣。

  岂日无家,未得我所。愿言佳人,唱予和汝。

  凤凰鸣矣,下上其音。于以相攸,父母之心。

  凤凰于飞,十吉孔云。天作之合,乃鼓瑟琴。

  拟”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值彼仲春。发尔华,度尔芳辰。

  爰及其时,见此良人。薄言旋归,车马诜诜。

  桃之夭夭,唯春斯荣。和风习习,鸟鸣嘤嘤。

  爰及其时,百两以迎。亲结其□,赠以琼英。

  彼居之子,华如桃李。我肴既馨,我酒既旨。

  式饮式食,云胡不喜。琴瑟静好,唯我与尔。

  于戏乐只,朝斯夕斯。彼居之子,乃唱乃随。

  室家以和,父母以怡。彼居之子,罄无不宜。

  拟”于以采苹”

  于以采苹,南涧于征。有物斯洁,有志斯诚。

  克相夫子,祀事孔明。以羞先祖,元酒太羹。

  于以采苹,欣为以□。有志斯诚,有物斯洁。

  克相夫子,享礼不成。以羞先祖,先祖愉悦。

  博言采之,惟涧之苹。何以荐之,于豆于登。

  先祖有灵,亦莫不兴。以似以续,子孙绳绳。

  薄言采之,苹蘩斯寄。谁其荐之,季女之事。

  先祖有灵,亦不尔弃。降福既多,子孙翼翼。

  花信见雪香寸香未尽,立刻作成,暗暗称奇,却自己面带羞愧,筵散辞去。冰人某谓之曰:“花相公往日诗才亦甚敏捷,今日五色笔何故被人夺去。”花信曰:“彼限寸香为度,作诗亦是大难。心愈着急,思愈滞塞,故不能成句耳。虽然事有分定,想这段姻缘若是我的,此时作诗必然不至如此滞塞。今既如此,无复望矣。”冰人某曰:“我再向贾翁说何如?”花信曰:“说之无益,只取羞耳,不如不说为妙。”冰人弗听,复向瘦翁说。瘦翁以缓议为辞乃止。

  瘦翁谓池氏曰:“你说那花生是西冷第一人才,一经面试,彼却退避三舍。倒是秦生游刃有余。为女儿相攸,还是这姓秦的好。”池氏曰:“纵欲许亲,怎好面言,必须有人为媒才是。”

  瘦翁曰:“这西冷无甚么知心的人,惟月鉴和尚与我相契,此时远游去了,俟他回时,将此意告知,央他为媒。”池氏曰:“且缓议吧。”事乃暂寝。